我無緣無故打了個寒噤。屋外喇叭聲又響起了。燈又滅了。
忽明忽暗幾次后,燈泡掙扎著送來一次光明之后,徹底滅了。就在那一霎,我竟看見了丁宇臉頰上垂落的眼淚。房屋劇烈的抖動起來。一切是那么突如其來。僅僅是沉默了幾秒,屋外便如炸鍋般,人聲鼎沸,各種雜亂無章將我的驚恐推上了極致。天花板上的墻皮簌簌地掉了下來。房屋的抖動更劇烈了。我感到世界末日的來臨。
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我,低沉而鎮(zhèn)定的聲音響在耳邊:“小冉,別怕,我保護(hù)你出去,然后趕緊坐他的車走!”就在說話的同時,屋外依稀傳來汽車發(fā)動聲。丁宇護(hù)著我,摸索著打開門,我大聲叫道:“許勇!許勇!” 沒有人回答。房屋的抖動讓我已經(jīng)站立不住了,許勇竟然不顧我而先行逃生更讓我全身冰冷,滿心都是被欺騙的絕望!袄币簧揄懀瑤缀跬粫r間,我被丁宇用力推到一邊。黑暗中,一個重物壓在了我的腿上,劇痛下的我大叫了起來。接著便聽到丁宇悶哼的一聲。
我的恐懼支配了所有的思維,開始語無倫次:“那個混蛋!竟然先跑掉了!混蛋!”罵了半晌又一陣劇痛襲來,反而讓我從歇斯底里中清醒了過來。我試探著開始呼喚丁宇。黑暗中,丁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:“我沒事。小冉,你有沒有怎么樣?”“我的腿被砸著了,動都動不了!蔽业穆曇衾镆延辛丝耷唬澳莻xxx蛋,居然先逃掉了,混帳東西!”
丁宇沒有回答,半天,嘆了一口氣:“現(xiàn)在別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了。好歹我總陪著你啊!鳖D了頓,他有些無奈:“看來得等到明天才有人救我們出去,我的腿也被壓住了!边@種地獄般的恐怖經(jīng)歷我從未有過,疼痛和恐懼讓我已經(jīng)無法正常思考了。我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快崩潰了。 “小冉,丁宇叫我的時候聲音中仿佛有一點笑意:”還記得咱們結(jié)婚時,你問我的問題嗎?“
“……”
“你忘了?再好好想想啊。就是新婚之夜的時候!倍∮畹恼Z氣還是那么沉穩(wěn),我的心竟也安定了不少。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在這種危急時候提到這件事,但我還是老實回答了!澳阏f,明天的報紙上會不會登一則新聞,題目……題目就是……地震中夫妻徇情雙亡?”丁宇的聲線顫抖著。我一慌,焦急地問道:“丁宇,你沒事吧?”在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中,只有他才能讓我覺得安心。 “我……我真的沒事,你……還擔(dān)心我嗎?……咳咳……”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,是長久的悄無聲息。情急之下,我拼命掙扎著身子,腿上的劇痛瞬間沖擊著大腦,我一下暈了過去。
不知過了多長時間,我悠然醒了過來。睜開眼,仍然是一片黑暗?謶秩缤恢痪薮蟮哪д谱プ∥业纳碥|,我極度無助地大聲呼喚著丁宇。良久,才聽到丁宇微弱的聲音:“小冉,我在……在這里,你……你還好吧?”我終于痛哭出來:“阿宇,我……我怕……”“別哭,別哭!”丁宇有些慌張,“我……我會陪著你,你別……別哭……”聽著他強做鎮(zhèn)定的安慰我,我的心仿佛被撕了一個大口!罢娴模瑒e哭了。我……我以前不是說過,不管多……多危險,我都會在……在你身邊……”丁宇的氣息越來越急促。
“阿宇,你別嚇我,別嚇我!嗚……”我泣不成聲。丁宇沒有回答。我慌了,心頭狂跳。 “咳……咳……小冉,我……好想……睡……” 我的淚水如泉涌般不止:“不要,阿宇,你要堅持住,千萬別睡著!”“呵……呵,我……我不睡…我要陪……陪著你……到天亮……”丁宇的氣息微弱地似在空起中飄蕩。一團(tuán)火在我胸中燃燒起來,腦海中不斷出現(xiàn)以前我們相戀時和結(jié)婚后的場景。雖然總是那么平淡,但現(xiàn)在我才發(fā)覺這種平淡竟是那么真實和寶貴。我一直在自我悲哀,卻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幸福就孕育在這些平凡中。而我,直到這生死交關(guān)之時才發(fā)覺。 “小冉……我……好冷……,看來……我沒辦法……陪你了……”丁宇竟然還在自責(zé)!“不!”我用盡力氣大叫:“我不許!阿宇,你說你要一直陪我的,我再也不會離開你,我想和你過完這輩子!你答應(yīng)我!” 黑暗中,是無盡的沉默。冰冷的空氣里溢滿了死亡的氣息。 “對……對不起,小冉,我……我失信了……”
巨大的悔恨瘋狂地噬咬著我的心,那種鉆入骨髓的痛楚讓我無出發(fā)泄,淚水卻無法停止。我這才知道,這個用生命來拯救我的男人,是那樣深沉地愛著我。然而,他的愛竟是用生命才讓我真正明白!無盡的悲傷中丁宇似乎在自言自語,只是聲氣卻是極其微弱。
“如果……有一天……將……將要離開……這個世界,我希望……最后……的……歸宿……是在你……你的懷中,即使……即使……喝下……孟婆湯,我……我來生……還是……還是會……找到……” 任憑我如何大聲呼喚,卻再也聽不到丁宇的任何聲音。撕心裂肺的悔恨讓我徹底崩潰了。
冰涼透骨的寂暗里,只有我無止無盡的悲傷。不知過了多少個小時,我終于被人從殘垣斷壁中救了出來。眼前,是我這一生永遠(yuǎn)也不可能忘記的畫面。一面坍塌的墻死死壓住了丁宇的大半個身子,只有左手臂和頭還在外面。在丁宇的身下,一大灘血漬早已變成褐色。丁宇的臉龐仍對著我躺倒的方向,掛著笑容,似乎正準(zhǔn)備繼續(xù)安撫我的恐懼。蒼白如雕刻的臉上,是一雙永遠(yuǎn)也睜不開了的雙眼。
我的胸口猶如被萬斤重錘擊中,一下子撲到他的旁邊,抱著他的頭,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嘶喊道:“丁宇——” 聲音劃開了廢墟,卻換不回永遠(yuǎn)沉睡的丁宇。周圍的救護(hù)人員無不潸然淚下。
五
一個月后,當(dāng)許勇手持鮮花出現(xiàn)在醫(yī)院時,被我當(dāng)面把花仍到了他的臉上。病床邊,是一疊散落的文稿,是丁宇在工作之余寫的一本《我愛我妻》,里面,記述著我們自相戀以來所有的生活點滴。
我沒有罵許勇,我不想讓他卑劣的靈魂侮辱到我懷中的丁宇。是的,我懷中的丁宇的——骨灰盒。他說過,我的懷里是他最后的歸宿。我要他下輩子還能找到我。淚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黑色的盒子上。那里面,是我一生唯一的。